□吴仁山、吴建东

　　倪瓒是我们崇敬的古代乡贤之一，他的画作洁净、空灵、雅致，只有以深邃的目光才能读懂其中的意蕴。我们特别喜欢他的《渔庄秋霁图》，这幅画与他的其他多幅山水名作一样，可谓简练到找不见人，但让人更能充分感受他的“洁癖”。这与他“平淡”“孤寂”的画风一样，其实象征了一种高尚的人生境界。

　　倪瓒家境殷实，自幼饱览经史，工诗文、善书画，熟谙音律。他性情孤高，一生不愿做官。1328年，倪瓒兄长去世，由他继承了丰厚家产和大量藏书，于是，他建起一座藏书楼，既收藏珍贵的典籍和字画，又作为自己挥毫泼墨之所，不断地推出佳作。

　　在40岁之前，倪瓒一直过着富裕而风雅的名士生活。元朝末期，农民起义风起云涌，为避战乱，他变卖田产、疏散家财，因此，后半生的20多年中，或弃家隐遁于太湖，以舟为家，随水漂泊；或登岸悠游，栖居在常州、湖州、嘉兴等地的田舍和佛寺，但仍勤于书画，以此寄托情怀。

　　《渔庄秋霁图》乃倪瓒55岁时所作。此时，他已拥有丰富的人生阅历和非常娴熟的艺术表现手法。画面采用典型的“一河两岸”三段式构图：近景中，一片浮水的坡陀上，五六株杂树屹立其间，显得高洁淡然、清朗开阔；中景中，湖水迂回荡漾、空明澄净；远景中，则有几层矮坡，起伏有致、淡墨轻烟。纵观此画，没有一丝人迹，想必是倪瓒不愿意让人介入山水之中，干扰自己心中那个纯净、和谐、自足的自然世界。整幅画静与道契、寂如枯禅，但意境荒疏简远、韵味悠长。

　　他的另一名作《容膝斋图》与这幅画有着异曲同工之妙：画中有一处草庐，但那草庐也是空的。当别人问他“为何画中无一人”，倪瓒回答：“天下无人也！”其清高孤冷，可见一斑。

　　倪瓒曾在给一位好友的信中说：“群山相缪，空翠入户。庭桂盛发，清风递香。衡门昼闭，径无来迹。尘喧之念净尽，如在世外。人间纷纷如絮，旷然不与耳目接。”由此可见，他的画吸取了与其同时代的大画家黄公望的“平淡笔法”，让人想到他的内心是那么宁静，好似山中烟岚，在无风之时，就那么静静地泊在山林之上，纹丝不动，引人遐思。这也恰好契合了他的别号——云林。绘这些画时，倪瓒下笔用侧锋淡墨，不带任何神经质的紧张或冲动，笔触也非常柔和敏锐，看似轻描淡写，但山水造型反而别有意趣。

　　后经明清以降诸多行家论证，倪瓒《渔庄秋霁图》的创作风格，也颇有五代南唐画家、南派山水画开山鼻祖董源所开创的“平淡天真”画风的韵味：常用细长圆润的笔触表现山石纹理，模拟江南丘陵的柔和地貌；通过淡墨晕染增强画面层次感，表现江南云雾湿润的意境。倪瓒所画的山水之中，坡石多呈横势方向，石上横施披麻，皴法清逸；树木多作枯树，以枯笔擦之，墨色浓淡和干湿千变万化，显得滋润浑厚。

　　此外，自魏晋以来，我国艺术深受老庄、释家思想的熏陶，形成了“虚静”之美，这也是艺术的一种“鲜活之魂”。倪瓒自然也不例外。庄子曰：“静而与阴同德，动而与阳共波。”静默为禅，空灵如水，揭示了中国文人特有的心灵空间。禅宗视自然界万物为幻象，释家却在空山落叶的寂寞中打禅入静。这种心境在滚滚红尘中嵌入艺术的心灵石壁，显得自然、安详与静谧。宋代画家、米芾的长子米友仁曾深有感触地说：“每静室僧趺，忘怀万虑，与碧虚寥廓同其流荡。”新儒家学派大家徐复观在《中国艺术精神》中云：“山川是未受人间污染，而其形象深远嵯峨，易于引发人的想象力，也易于安放人的想象力的，所以最适合于由庄学而来之灵、之道的移出。于是山水所发现的趣灵、媚道，远较之在具体的人的身上所发现出的神，具有更大的深度广度，使人的精神在此可以得到安息之所。”《渔庄秋霁图》无疑具有这些特质。

　　《渔庄秋霁图》本来就是一幅“无人山水”，空旷得让人觉得自然本来就是如此寂寥而厚重。出于对人间权力的藐视，倪瓒的笔触才会如此“洁癖”“平淡”“孤寂”。他不希望原生态的山水被人过多打扰和污染，于是他用笔墨缔造了这一精神上的山水帝国，这个只属于他自己的美好世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