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姜桦 文 |
又去了一趟条子泥。
条子泥是位于江苏东部沿海的一大片滩涂地。盐城黄海湿地是世界自然遗产地,而条子泥正是这片遗产地的“核心”。滩涂上那艘搁浅的渔船,那些赶海小取的渔民,那一群手持铁铲、满脸泥巴追着潮水捡拾海贝的孩子,时时在我眼前浮现。
在三水滩旁边一家叫做“巴斗渔娘”的餐馆里,吃了被誉为“天下第一鲜”的“文蛤”,那深入口腔内部的海鲜余味历数日而不绝。那来自海滨湿地的风景和食物,皆是大地的恩典与慈悲。
去条子泥是参加一年一度的“条子泥诗会”。条子泥有海,有黄海潮,有无数的鸟。无数只鸟儿从四面八方飞来,在此落脚,栖息、繁殖,更多是中转,于是条子泥成了著名的“鸟类国际机场”。来到条子泥,耳边有不停的轰鸣声,那不是飞机在飞,是数百万只鸟儿掀起的鸟浪,是无数飞翔的生命在同一片大地上的欢唱。
条子泥诗会已经举办过三届,每一届诗会,都激情、生动、浪漫,充满创意与无穷的想象力。以大海与蓝天为背景,第一届条子泥诗会的诗会现场,海鸟在天空飞舞,蟛蜞在眼前横行,跳跳鱼在脚下蹦跳,四位皮肤黝黑、精瘦壮实的老渔民在泥泞的滩涂上唱响原汁原味的渔歌号子,临时搭建的舞台连着海底河湾,刚刚退去潮水的滩涂成为世界上最大,也是独一无二的舞台。也曾经把诗会现场移至海堤西侧的“720”高地。海堤高耸,大地芬芳,火红的盐蒿草铺成一张无边无际的红色地毯。深秋火红的荒野,歌声、风声、朗诵声相互重叠,阳光、笑脸、人影彼此辉映。“720”高地,那是东台人留给万千飞鸟栖息生活的天堂。
今年的这一届诗会持续三天,除了重头戏的诗歌对话和朗诵会,采风是必不可少的内容。那天上午,一行人冒雨去了“川水湾”,那里是江苏乃至全国沿海湿地修复的典范。几年前,大量的互花米草曾经无情地吞噬了这片土地。如今,经过连续多年的整治,川水湾生态修复取得了历史性的成就。滩涂辽阔、整洁,风不请自来。负责接待的姑娘告诉我,条子泥的脚下就是黄海,大海的那边就是韩国,飞机从盐城南洋国际机场起飞,两个小时就可以到首尔。条子泥的大海上飞舞着各种鸟儿,那些鸟儿,有很多就是从韩国和日本飞来的。鸟儿们的话,你听不懂,但是将无数交织在一起的鸟鸣翻译成人类的语言,大意都是“好呀好呀”!
“好呀好呀!天空和大海好呀好呀!”
“好呀好呀!美丽的条子泥好呀好呀!”
还有从天南地北、四面八方赶来的观光客——“好呀好呀,亲爱的朋友好呀好呀!”
车载音响正在播放乡村音乐,怀旧,有羁旅的忧伤,像是专门为条子泥写的——我,也是一个旅人。
又一次来条子泥,正赶上涨潮。无边无际的大海咆哮着掀起一个又一个浪头,每一个浪头都不一样。就像我眼前的那一头头奔跑的麋鹿,它们奔跑的姿势和步幅也都不一样。以前只有在大丰麋鹿保护区才能看见的麋鹿,如今正奔跑在条子泥滩涂上。在条子泥滩涂,在“720”高地,即便不使用望远镜,我们也能看见麋鹿。它们穿梭于刚刚退潮的滩涂,出没于茂密的草丛,觅食,嬉戏,或者在浅水沼泽中来一次快速奔跑。在川水湾生态修复现场,黄土地上随处可见麋鹿的新鲜粪便,有一次,几头麋鹿竟然直接走到我们的身旁。条子泥与大丰麋鹿保护区毗邻,隔着一道护栏就是著名的野鹿荡,那里是野生麋鹿生存繁衍的领地。如今,数百头麋鹿离开了野鹿荡。穿过那片曾经圈养它们的海边树林,来到退潮后的条子泥,它们不顾一切地突破围栏,倾巢而出,只是因为看到了一片更加广阔的天地。奇怪的是,这一群群野鹿并未引起人们更多的兴趣。那些同行者,他们似乎只关注条子泥,只关注大海——你看,大巴车刚刚在海堤上停下,他们就径直冲下了海堤。那阵势,像极了大海在落潮。
条子泥滩涂,浅水沼中奔跑跳跃着被誉为盐城“吉祥三宝”之一的勺嘴鹬(另外两种是丹顶鹤和麋鹿)。勺嘴鹬体型不大,其个体仅有十岁小孩拳头一般大小,因嘴巴像盛饭的勺子,又被人们形象地叫做“小勺子”。勺嘴鹬属于极危鸟类,每年都长途飞行到盐城滩涂,来到这片叫做“条子泥”的地方,停歇,换羽,再振翅远去。带着一把勺子走东串西,飞南飞北,勺嘴鹬其实更像是一个吃货。只是,与更多“吃货”不同的是,这些勺子们懂得,只有不停地奔跑忙碌,才能有最幸福的生活。
勺嘴鹬在滩涂上奔跑,时不时地回过头,那憨态十足的样子真是有趣极了。
正是这样的一只勺嘴鹬,被一同来参加条子泥诗会的朋友创意设计成了一只名叫“盐小勺”的玩偶。
娇小、机灵的“盐小勺”,身上布满亮晶晶的水珠。
比那水珠更加明亮的,是鸟儿那一双不停转动的眼睛。
关键是,这只小小的玩偶能够发声,它能模仿人类的声音,将人们刚刚写出的文字,分行,吟成诗,唱成歌……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