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王洁平 文 |
那天在马山“农家乐”午餐,山乡里的农家菜熟悉的味道,格外亲切。席间,一盆清炒山芋藤,碧绿生青;一个竹匾里,盛满煮熟的芋头、南瓜、山芋和土豆,好讨人喜欢。赶紧挑了块黄心山芋吃起,软糯甜香的滋味,勾起关乎山芋的记忆和眷恋。
山芋是普通不过的粮食作物。以前的江南农村,几乎家家户户都种山芋。记得小时候,我跟着外婆生活在城西郊外。屋后有一个池塘,池塘边就种着一片山芋,那是别人家种的。一到秋季,山芋地就成了我和小伙伴们的“打卡地”。悄悄地溜进山芋地,手握小铲或竹片,轻轻一挖就出来一个“胖娃娃”,塘里洗洗,吃将起来,渗着白汁的山芋,脆脆的,嫩嫩的,吃到嘴里甜甜的。
外婆知道我喜欢山芋,常买来在灶膛里煨熟给我吃。放学后,坐在院子里那棵梧桐树下,边啃着山芋,边做着作业,那光景似乎还在眼前。其实那时吃山芋是为了解决饥饿。像我这把年纪的人都会记得: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物资匮乏,山芋干因高产耐储的特性,成为城市居民补充口粮的主要替代品。城市居民定量供应的大米中,常按比例搭配山芋干;山芋干蒸米饭,山芋干煮粥,磨成粉和小麦面混合制作山芋饼,山芋常常担当起了主食的角色。
1969年冬季,母亲带着我们弟妹四人去了苏北大丰县。那里主要种植棉花和玉米,沙质土壤也适宜种山芋。翌年春天,土墙茅屋的新居落成,还分得“一亩三分地”在屋前屋后,母亲便带着我们在自留地里种菜种豆种山芋。母亲虽是城里人,可很快成了干农活的一把好手,不论啥活跟老乡们一学就会。记得种山芋是这样的:挑选表皮光滑、无病无伤的山芋,置入向阳地块的苗床,施上羊粪等有机肥料;在春天雨水滋润下,苗床上不久便蹿出一株株禾苗;小心翼翼地剪下苗来,插入泥床;小心翼翼地浇水培土,好有一种仪式感呢。田垄上,一排排绿色的山芋苗随风轻轻摇曳。山芋对于生长环境不是怎么计较,生命力却旺盛得很。盛夏里的山芋藤蓬勃生长,且为大地铺上一幅幅葱绿的景象。这时候山芋也进入分蘖期。为了让山芋多生茎块,需要翻藤;七八月份闷热的中午在山芋地里翻藤,汗水总是湿透了母亲的衣裳。
山芋藤叶在田垄上交织蔓延,山芋茎块在泥土里悄悄生长。即便时至金秋,成熟的玉米已挂在枝头垂首,满田的棉花已绽开白色的花朵,山芋依然守着自己茂盛的绿叶,不肯轻易告别。非要等到第一场寒霜降临,叶尖才逐渐低垂。霜打过后的山芋更甜呢,这也许正是霜降节气的意义吧。
到收获的季节了,只见山芋田垄布满蛛网般的裂纹,锄头轻落间,紫红色的山芋便次第显现。我们蹲在田里捡拾山芋,有的个儿特别大,有的一串好几个,那可爱的模样,直让我们沉浸在丰收的欢快之中。自家田里长出来的山芋特别甜呢,母亲会在煮玉米饭时蒸上几个山芋,我们兄妹几个争抢着,吃得不亦乐乎;也会把山芋和玉米粉一起煮粥,那是伴随我们多年的早餐,熬饥啊。那时农家都是以棉花、玉米的秸秆当柴火,在柴火灶膛里煨上几个山芋,更添几分浓香。到了冬季,当地人们都会把一部分山芋置入窖里珍藏,那是为来年春耕春种做准备。春耕大忙饿得慌呢,山芋担当大任;啃上两个山芋,吃上两块玉米饼;填饱肚子,才扛得住在田里从天蒙蒙亮干到披星戴月。
时光变迁,山芋在我们生活中的“角色”悄然变化。过去,吃山芋是为了填饱肚子,现在吃山芋则是因为美味、养生。山芋富有多种维生素、矿物质和膳食纤维,依然深受人们喜欢。前几天家里买来几斤山芋,那色泽好诱人,放在饭锅里蒸熟后散发的自然甜味和令人愉悦的口感,依然那么熟悉。深秋桂花香里,把山芋切成小块和红豆一起煮汤,添入些许红糖和桂花,香甜可口,软糯细腻,绝对是一道上乘的点心,一餐承载着乡愁的“下午茶”。当然,用山芋做菜亦有多种做法,且道道精彩。我喜欢吃的是葱爆山芋,分外香甜;山芋蒸排骨,鲜美温润;吃得满足之时,心里在默默感谢土地的馈赠。
初冬时节,街头又飘来阵阵烘山芋、烤红薯的味道。不曾忘记,那时“炉子车上放,红薯烤金黄。伴着叫卖声,食客四围抢”的场景。现在有在铁皮大桶里烤的,也有用电烤箱烤的,走过烘山芋摊点,人们总是闻香驻足。微信扫码,买得一个烘山芋,捧在手里,又是吹又是拍,热乎乎的烘山芋已把一份暖意传递到了心田。刚出炉的烘山芋要数那层皮最香了,尤其是稍稍烘焦、连皮带些肉的那层皮,还带着甜甜的焦糖味道,赶紧吃来。掰开山芋,金黄,甜香,边走边吃着烘山芋,恰成了一道别样的街景,我更想说这是冬季里的第一份浪漫。
前段时间,在追一部名叫《生万物》的年代剧,抒写的是老农民们对于土地的敬畏和依恋,常常为剧情感动,常常想起稻田里那低垂的稻谷、生产队场上堆满如山的玉米和那柴火灶膛里煨出来的山芋……烘山芋的香气依然在巷间飘荡,烘山芋的味道依然在心田洋溢。这香气,是土地的呼吸;这味道,是岁月的记忆,更是我们心中永远不变的乡愁和眷恋。
